解讀葉偉信的《葉問》系列
摘要
透過武俠電影《葉問》和《葉問2》,以歷史、民族、角色、性別等角度探討葉偉信執導此系列電影的重要特色,在民族主義和殖民歷史下武俠英雄的多樣性。
引言︰
「中國的武術,更包含了儒家的精神,武德,仁也。」—《葉問》電影對白。
香港蛇鶴詠春門傳人莫偉強認為武德是「虛谷懷至善,武德自芬芳」,其意思是當你看見到別人在耍武術時,不應該左批評右指責,而是要盡量包容別人的武術,不要用狹隘的心去對待。標榜拳腳武打的正宗功夫電影所吸引的地方,不只是拳腳功夫所帶來的感官刺激,更重要的是背後的一種與華人文化息息相關的故事。
在香港,武俠影片在三十年代中已經開展,是具有特殊地位的影片類型,亦能表現中華民族的特色。[1]這些武俠影片都是古裝的,所表現的俠義精神、倫理觀念是具有濃烈的民族意識。戰後以來,香港電影的武打傳統未曾中斷過,並在時代的挑戰下不斷改進。由於近年跨境市場的形成,使CEPA直接令香港電影受惠,因而出現了不少合拍片。[2]自2008年以來,以葉問與詠春拳的電影共五部,依電影出版次序分別是︰葉偉信的《葉問》(2008)、《葉問2》(2010)、邱禮濤的《葉問前傳》(2010)、王家衛《一代宗師》(2013)和邱禮濤的《葉問—終極一戰》(2013)。在一眾影星如甄子丹、杜宇航、梁朝偉、黃秋生等帶動下,更令詠春成為全城熱話[3],而葉偉信的《葉問3》亦將於本年12月底正式在香港及世界各地同步上映,至今熱潮仍未熄滅。
到底《葉問》電影系列如何掀起了詠春熱潮,使葉問更成為人人皆知的一代宗師? 本文選取了葉偉信的《葉問》及《葉問2》系列,嘗試以文本分析方法解構。
一、字幕卡與時代背景
在葉偉信的《葉問》系列中,字幕卡將電影的時代背景交代清楚,利用各種劇情枝節、鏡頭轉換把起首、結尾,或是中間的過渡場面一一註明。《葉問》系列中丟不少情節都是真實的,例如與日本拳師比武、南下香港居住等,但也因觀眾口味和商業的考慮下,與部份歷史事實出現了差異。然而,基本上此兩段影片按時序鋪展,只是在《葉問2》開首加插了少許回憶《葉問》的片段。
《葉問》字幕卡的功效非常明顯,首先介紹「廣東佛山是中國南派武術的主要發源地⋯⋯」,將劇情發展的故事誕生放展在一九三五年的佛山武館街。這條武館街熱鬧非常,不少人正在武館前的空地練武,而故事劇中的北方武師金山找南下踢館,最終不敵葉問。這些劇情常在武俠片出現,一方面是能夠透過拳來腳往的畫面,使觀眾感到興奮,突顯葉問的詠春拳過人之處;另一方面,中國武術博大精深,各個流派雖常有比較,但南北派的武功各有所長,百花齊放。
其後,字幕卡出現,以日本戰機劃過天空的背景配以文字:「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盧溝橋事變爆發!日軍大舉侵華,令中國人民不聊生,餓殍遍野。」鏡頭一轉,旭日旗的出現,並利用字幕卡「一九三八年十月,佛山淪陷⋯⋯」,正式標示了日軍的侵佔,佛山的街道瞬間由繁華熱鬧變成了頹垣敗瓦,人口只剩下三分一,而葉家大宅亦遭日軍霸佔。利用字幕卡前後的對比,加上幾段歷史描寫,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透過中日的歷史仇恨為主線的題材,節奏明快,容易讓讀者明白電影的時代背景。
而《葉問2》片首是接續《葉問》,負傷的葉問逃離佛山,南下往香港居住。字幕卡將其處境放置在顯示1950年的香港,並說明葉問初期開武館的情況不太理想。《葉問2》較《葉問》運用了較少的字幕卡,反而運用了報紙、宣傳單張,並將部份的文字作特寫鏡頭作為轉接技巧,如:學武、門派比武較量、拳賽等。在殖民統治下,葉問扮演著華人的生活悲劇,只能苛且存活。
兩者的片尾都選用了葉問的真實圖片和大量的字幕,提及葉問徒弟人才輩出,包括了一代武打名星李小龍;以及葉問將畢生傳揚詠春到世界各地,將中國的武術發揚光大。
二、民族主義與殖民故事
香港的功夫電影常被視為推廣華人國族主義的工具。[4]《葉問》系列的電影䋴合了「男性身體」與「中國武術」,功夫師傅展現武術之餘,同時散發著中國人的武德。其中《葉問2》的兩句經典對白:「中國的武術,包含了我們中國人的精神,還有修養。貴在中和,不爭之爭。」和「中國人的燒香包含了我們凡謙遜,是中國人的文化」。《葉問》使觀眾反思現代性主體,使觀眾投入「過去」與「未來」之間,幫助華人在分裂主體與歷史經驗中整合身份認同。[5]《葉問》和《葉問2》分別開拓了兩種不同的敍事空間,為觀眾進行一系列的歷史、文化和心理分析。
由《葉問》的開首片段,中國人被西方槍械打壓以及日軍侵華的歷史片段,激發中國人要團結的集體意識。葉問那一段「我要一打十」與日本人對打的鏡頭就好像李小龍年代的《精武門》一樣,同樣地是為了中國人的尊嚴而戰,葉問撇開一貫「凡事留一線」的武打風格;反之,他毫不留手,下下重拳出擊的進攻,使華人觀眾的熱血沸騰。在最後一場葉問與三蒲將軍的中日擂台大戰,再將華人民族主義的精神進一步推上高峰,眾人屏息觀戰的氣氛、葉問的獨白,焦點是為了中國人取回一個歷史公道。另外,不得不提的是,葉問最後一拳沒有打在三蒲將軍的額上,沒有取其性命,也反映了葉問只為自己的民族取回公道,而不是要將他人取滅,只是諷刺日本人不配學習中國人的武術,這仍中國人的武德。
《葉問2》的背景移至香港,描寫華人在港的生活掙扎,帶有濃厚的殖民地香港色彩。 葉問的電影表徵著香港人想擺脫「無法突圍,而卻又圍地自保的文化心態」。[6]《葉問2》劇中的專橫跋扈的英國殖民官員、警察、拳王,就是連在武術界的宗師洪震南師傅亦要忍氣吞氣。洪師傅在臨死前對葉問說,「為生活,我可以忍,但侮辱中國武術就不行。」這句對白重覆出現,展示了中國人在英國統治下苟且存活的生存之道,也強調了香港人強烈的犬儒傾向[7],不敢與外國人正面交鋒。即使在最後一戰,葉問與西洋拳王「龍捲風」比武後,他指出「人的地位也許有高低之分,但人格沒有貴賤之別。」如此看來,《葉問2》的華人由始至終沒有強烈的反殖意識,戲內的中國人在逆境下以維護尊嚴為最終的目標,只想安於現狀,溫飽的過日子,甘於活在英國的統治之下。
不過,《葉問》系列絕不是「離地」式的一味宣揚中國的美好德性,它還是刻意地寫的是中國人的內在問題,以及中國武術所面對的限制。在兩套電影的起始片段,中國南北武術學派互相挑戰,意圖獨霸武林,而將別的門派除去。不論是《葉問》的金山找或是《葉問2》的洪震南,他們都透過武力來宣示自己的江湖地位,與此同時,各學派的徒弟多與寡代表了他們的江湖地位和財勢,反映不少人視武術為生財工具。而李釗和金山找更是想嘗試挑戰中國民族主義的精神,企圖以犧牲中國文化和團結,以換取溫飽和生存機會。由這種人物對比的手法和故事發展的落差下延伸出來的民族主義和殖民故事,似乎是一種強烈的宣稱多於實際的行動,「我只不過是一個中國人。」葉問的一句宣稱,在現實主義下,卻是缺乏高尚的情操。
三、「宇宙最強」的英雄人物:甄子丹
甄子丹早在八十年代已開始他的演藝事業,在初出道的日子,曾主演多部電影。最令人深刻的印象,如:《黃飛鴻之二:男兒當自強》、《死亡遊戲》等,但最為人知的代表作可算是《葉問》系列了,不但在各地獲得共過憶的票房,為影片贏得不少獎項,得到了大眾的認同。
雖然甄子丹曾飾演過無數武界名人角色,如陳真、洪熙官甚至是黃麒英等,但甄子丹在訪問曾言︰唯獨葉問鏡頭裡的武打片段是很具有甄子丹的,很有獨特的風格。詠春拳的基本拳理由嚴詠春女師傅所創,簡樸而實用的南派功夫。甄子丹所演出是短橋窄馬的功夫,乾淨利落,實而不華,十分符合葉問的角色內涵。既不是成龍動作喜劇的搞笑輕鬆,也不是李連杰武術套路那大師般的儒雅,散發著他的個人特色:血汗與激情。
《葉問》系列的角色設計是朝向「新香港男人」的造型[8],「你認為分勝負重要,還是陪家人吃飯重要。」。一方面既是保家衛國的功夫英雄,另一方面卻是守護家庭的好男人。這種風格沒有完全擺脫張徹建立的陽剛風格[9],雖然它依然保留了新派武俠片的典型特色,葉問多以白色或黑色長袍作為大俠的衣著打扮,往往與他的對手穿相反的顏色。陽剛特質的武人是一種重要的男性形象,既富傳統特色,雖沒有像西人拳王「龍捲風」赤裸上身,但仍能以男性的陽剛魅力示人。
甄子丹能夠地活現葉問這種男性形象的主要原因可能與他的出生背景有關。他出生於廣東武術家庭,母親麥寶嬋是世界知名的武術家、太極拳師,創辦了馳名國際的中國武術研究所。在波士頓長大的甄子丹,從小便跟著母親習武,從而學得紮實的武術基礎。甄子丹在訪問時亦說他是受母親影響加入電影圈,演出功夫電影。「一部好的功夫片就是需要演員具備很高的武功境界,去表達真正的功夫,那才算是經典的功夫片。」 觀眾看的畫面是很真實的,百分百的真打,而正因如此,他和演員們在洪金寶的指導下,在第28屆的香港電影金像獎中取得最佳動作設計的獎項。
四、女性形象塑造與家庭觀念
《葉問》系列的女性人物不多,演出的女角色都是不會打功夫的,主要都是弱者的角色。然而,戲份最重的是葉問的妻子張永成 (由熊黛林所飾演)。在《葉問》和《葉問2》,她都是英雄身旁從屬的女性弱者,沒有賺取金錢的能力,只能照顧孩子。或許,她偶爾會怪責葉問只忙於練拳,而忽略照顧孩子,也會向他發一發牢騷,指責他常因師徒之情而不收學費 ; 但對她而言,最重要的是守護家庭價值。她的性情溫柔婉順,輕聲細語的口吻,反映東方女性通達事理,沒有耽誤葉問保家衛國的大事,在最終一戰更是叮囑葉問一定要戰勝歸來。雖然,熊黛林能為電影吸引不少觀眾的眼球,但由於她的演技一般,無法活現中華女性的魅力,這角色除了表達女性溫柔以外,卻沒有更多的女性內涵,反映編導對女性想像的貧乏,也使文本的家庭線無法進一步突出。
葉問妻子的溫柔,並非與暴力和武術互相對立,更不是與父權主義互相排斥,反而,這些雙線並行的設定,象徵女性依然從屬於男性,她們一方面嚮往家庭幸福快樂,另一方面也支持自己的男人要「愛家愛國」。在導演葉偉信和編劇黃子桓的專訪,[10]他是刻意加入家庭元素來刻劃葉問的角色,與家人共渡難關。他將《葉問》寫成一名「顧家男人」,個人性溫文爾雅,尊重女性。「世界上沒有怕老婆的男人,只有尊重老婆的男人。」葉問不但承受著家庭的經濟壓力,還要協助打理家務,為妻子按摩等片段,使整個角色都充滿著溫柔、愛妻兒,偏離以往男性陽剛的刻板形象,雖然不少影評人諷刺這些設置是「反武俠精神」,但葉問這種陰柔形象取得不少現代女性觀眾的掌聲。
雖然不少選用日軍侵華的電影,如《南京!南京!》都會寫慰安婦挑起情色話題,或日軍如何在姦淫擄掠,欺壓百性,帶有性別壓迫的意識[11],以滿足男性觀眾的獵奇色彩。在《葉問》的故事構思中,似乎只將中日戰爭,中國人被欺壓的故事點到即止,而電影中的女性無法透過武功掌控自己的身份,也沒有參與權和話語權,只是依附在男性身上,支撑了男性的主體性,不斷向觀眾灌輸「成功男人背後的女性」的意識,或帶有「次於男性」的政治思想。
結語
《葉問》系列是中港合拍電影,兩集電影分別運用了民族主義和殖民故事的題材製作一連串以葉問的傳記式電影。事實上,片商和監製黃百鳴坦言在這時候拍這一部電影有不少商業考量,一方面針對CEPA帶來的市場機遇,另一方面也借助李小龍的名望推動票房。在中港之間的電影新時代,《葉問》系列需要同時兼顧兩地觀眾的文化差異,一方面香港市民對「政治中國」或許產生抗拒,而另一方面卻對「文化中國」產生認同,要適度地展現合乎「生存」、「民族主義」多者兼存的理想,實在並不容易。作為一套電影,《葉問》系列有不少的瑕疵,但葉問是繼黃飛鴻電影系列以後,代表載有武俠精神的重要電影人物,成為香港新一代的武術宗師。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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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俊雄、張志偉、曾仲堅。《普普香港: 閱讀香港普及文化》,冊一,.香港︰香港教育圖書公司,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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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少強、羅永生。「論電影葉問中的華人殖民故事」,《香港.論述.傳媒》,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13。
葉偉信,司徒錦源。「對話」,《香港電影》,第12期,2008。
羅卡。「葉問我是誰」,《香港電影2013》。香港:香港電影評論學會 ,2014。
影音作品
葉偉信導演。《葉問》(2008)
葉偉信導演。《葉問2》(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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